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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杨氏进屋休息去了。

    三人看着孩子稚嫩单薄的背影,又看了看彼此,却都已是头发斑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又想起过去的许多朋友都已不在人世,都有了些感伤,尤其当说到哥舒翰的时候,更是一阵唏嘘感慨。

    杜甫自责道:“我当年书生意气太重,听说潼关大败,便写了‘请嘱防关将,慎莫学哥舒’的诗句来嘲讽他,实是不该!不该啊……”

    岑、高二人当年颇受了哥舒翰不少恩惠,谈及他惨死在洛阳,也都落下泪来。

    杜甫又问岑参道:“对了,三郎,那人怎么样了?”

    三人目光一接,都立即明白杜甫所说的“那人”是谁了,高适似乎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来,眉头也是一皱。

    岑参一笑,道:“他是个极聪明伶俐,善于投机的,却过于奸邪,本来他投诚过来做了司农卿,也算是位列九卿了,可仍是上蹿下跳的折腾!后来被人参了个暗通史朝义的罪名,圣人仁厚,念他也算有些功劳,故此也没有杀他,只是判了个贬官流放,也算宽待了。我记得是贬到……哦,对!贬到难江,去做难江尉。他年纪还不到五十,头发就已全白了,还听说在路上又害了痨病,日子怕也已不多了!”

    他们所说的“那人”正是严庄。

    岑参说的不假,此时的严庄已经被贬到剑南道一个极为偏远的小城去做个从九品的小吏,这个一辈子钻营害人的小人曾经只手遮天,也曾风光无限,但到头来还是未逃了报应,被贬官治罪,又害了痨病不得医治,最终凄凄惨惨地客死异乡。

    在流放的路上,严庄还遇到了哥舒翰的义子左车。原来,左车拜在少林俗家弟子“黄衫客”张凑的门下,学了不少武艺,跟着师父行侠仗义,浪迹江湖。

    后来,他听说严庄被贬,便一路跟了上去想杀他给哥舒翰报仇,却发现他已身染重病,没几天活头了。

    这几年来,左车也受到师父的教诲,得了些佛法的熏陶,胸中戾气已被化去了不少,便只当面将他杀害哥舒翰的经过讲了出来。严庄本以为那番龌龊勾当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却不料被左车当面揭露得明明白白,心中无比惊惧惶恐,病情更重,当时就大口大口地咳出血块来。

    左车见他已病入膏肓,也不想再取他性命,只身飘然而去,不知所终,一段恩怨也就此了结。

    后来,岑参收到一封书信,提及此节,他知是左车所留,心中无限唏嘘。

    高适想起当年严庄偷盗自己诗稿给安禄山去陷害张守珪的事来,本来心中郁郁,如今听说他的下场如此凄惨,又勾起当年两人同去幽州参军的一些回忆来,心中又有一点伤感。

    三个年过半百的朋友喝一阵,聊一阵;哭一阵,笑一阵;唏嘘一阵,感慨一阵,在这座小小草堂的院子里一直坐到深夜。

    时值九月小望,一轮明月已挂上了夜空,清亮的月光播撒在竹林山野之间,流连在茅屋藩篱之上,拂过三人花白的头发,最后落到他们的杯中。

    三位好友举杯共饮,喝了这许久,都有了些醉意,他们在月光下彼此相望,既有五分的清楚,又有五分的模糊,仿佛看到了昔日风华正茂的对方,又从仿佛看到了当年满头青丝的自己……

    明月悬在天际,把它温柔的清辉洒向人间,不管此刻的你是喜还是悲,它都静静地在天上陪着你。

    皎洁的月光洒遍了花团锦簇的锦官城,洒满了整个巴蜀盆地;挥洒到萧森的巫山,飘洒到氤氲的巫峡;在南岳衡山的苍松翠柏间有一座宽敞而整洁的书院,一位身着霜色道服的中年道人端坐于窗边,静静地看着月光映出窗棂的影子——固然存在,但却触不可及,正似那些悄然逝去的韶华。

    月光随着滚滚的长江顺流东下,洒上了崔巍的黄鹤楼,洒过了襄阳、洛阳,又洒在了庐山的五老峰间,落在了一片宁静的竹林之外,一位身着月白色道服的道姑焚上了一炉线香,低垂着眼帘默默地对月祭拜,她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既显得无比动人,又有些出离的冷漠,那袅袅的青烟宛如一缕难以捉摸的思绪,飘飘摇摇地升上空中,伴着明月的清辉,向远方飘去……

    终于,月光落在了江南西道的当涂,这里有一条长江的小小支流,名曰“采石江”,江水舒缓而宁静,明月在江面上映出粼粼的波光来,像闪着银光的鱼群在缓缓游弋。

    江心飘来一叶小舟,轻轻荡开了江面的波光,舟上只一人,他长发披散,正在独酌高咏,手中擎着一支犀角杯,邀月唱道: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

    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歌声止时,水花一响,水面上的粼粼波光突然凌乱跳动了起来……许久,许久才终归于平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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