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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过战场的老兵常说沙场无情刀剑无眼,敌我双方数十万人马一冲杀,几千几百条性命瞬间被吞噬,甭管什么身份,甭管有钱没钱,在几十万人里面连朵水花都翻不起来。

    李炾随着大军一路北上,传讯兵骑着快马不过四五天就能从黄崖关赶到洛阳,十五万人的军队却足足行军一个月。

    领军的裕王一点都不担心蛮族会破了黄崖关南下入中原,毕竟黄崖关二十万镇北军是他的人马,他对那些人向来要求严格,故而主将不在时,主动进攻虽然不至于,但是守个黄崖关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认真算起来,号称有百万雄兵的大魏军队有将近一半在他手里,另一半在各个分封的藩王手里攥着。除去洛阳城五万羽林军以及宫中三万禁军之外,真要说起来,皇帝手中似乎没什么兵权。这样想着,风裕又想起皇帝把圣旨给他时,那副不情不愿咬牙切齿的模样。他想想也能明白皇帝到底在想什么,往前数十几二十年,哪个皇帝不都是在派人领军出征时,随着圣旨下去的,还有可掌军队的虎符。风裕摸了摸袖中的虎符,恍恍然想起来这虎符到底是怎么来的。

    约摸有十三年了,风裕细细算了算,结果算来算去全是糊涂账。十三年前,现在的皇帝还是个怯懦的少年,行十二。秋末御花园的水凉的很,风裕把风袀从池子里拎出来,少年的袍子被水打湿,紧紧贴在他瘦削的身上。围着的几个皇子见风裕看过来,一哄而散,只剩下有些畏畏缩缩的风袀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秋末的风带着了丝丝寒意,看着少年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风裕皱了眉头,解了披风裹在他身上。已经十四岁的少年被那个堪堪到他膝盖的披风裹了个严实,还多出来半个手掌的长度拖在地上,看着他的目光里全是信赖与欢喜。

    风裕那时看了他半天才认出来那是自己的十二弟,他记得小十二刚出生那会儿,宫里的帕子撕碎了不知凡几。小十二的母妃母凭子贵,从一个小小的贵人一跃晋为了四妃之一的慧妃,赐住慧怡宫。那个出身贱籍的歌姬,突然就爬到了宫中的高位,

    朝堂上撞死了两个谏官也没能让皇帝松口。那个谏官撞死时,他七岁,正是贪玩好动的时候,趁着宫人不注意偷偷溜到了朝堂上,就躲在那个最大最粗的柱子后面听着那帮大人吵得脸红脖子粗。老御史气得脸都红了,直喊着皇帝有辱斯文,跪下来哭着喊了三声“天将亡我大魏!”,而后用了全身的力气低头向着风裕藏身的柱子直直地撞了过去,“咚”地一下沉闷的声响,却像是惊雷一般响在大殿上,也像是一柄重锤敲在殿中每个人的心上。

    风裕受了极大的冲击,老御史撞过来的时候分明是看到了他的,甚至还冲他笑,而后下一秒便血溅当场。风裕看着抽搐了两下后再也没了声息的老御史,血从他的头上汩汩流出,混杂着灰白色的**淌了一地。

    朝会匆匆散去,打扫的宫人把金銮殿冲了一遍又一遍,取了上好的沉香焚在殿中盖过血腥味。宫人们似乎没看到风裕一般自顾自地忙着自己手下的活计,瘫坐在地上张着嘴的七皇子像是空气一般被无视地彻底,直到傍晚才被焦急的奶嬷嬷找回去。风裕呆呆的趴在奶嬷嬷的肩膀上,满脑子都是老御史撞过来前,抬眼看到他的时候竭尽全力摆出来的那张扭曲的笑脸。

    回到羽春宫的风裕把自己关了起来,整整三天没出门,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全是血淌了一地的场景。五月的天气温暖宜人,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风裕却感觉身周冷得如同数九寒冬。他恍恍然明白,父皇应该早就知道他躲在那里,那日宫人洒扫时完全无视了他,约摸也是得了皇帝的授意。他想起那日父皇看着老御史的尸体时那嘲弄的眼神,想来有多半是给他的。那个自小被夸赞着聪慧机敏,被身为贵妃的母妃捧在手心里宠着长起来的孩子,一夕之间就变了个模样。

    慧妃娘娘的嗓子极好,张口唱歌时是软软的江南味道,皇帝爱极了她那清清淡淡的声线,吴侬软语啊,像一株柔软却坚韧的藤蔓,罗织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密不透风地把人包裹起来。那是个极为温柔的女子,笑起来像三月拂面的春风,点心做得极好,绵软的口感中夹着新晒的果干的清甜味道,泡好的青梅酒上面撒了渍好的

    糖桂花。风裕曾经躲在一边看过这个极受宠的娘娘,那种不被浸染的恬淡气质令人着迷,后宫中鲜少有这样的女子,常年在利益的染缸中泡透了的大家小姐,聪慧有余,心机有余,却独独少了那一份来自市井的寻常气息。在这里待久了以后会油然生出忘却俗世的慵懒感,也难怪皇帝偏宠慧妃,朝中繁杂看多了之后,总想着能有个什么地方能彻底放松身心,什么也不想的。

    慧妃娘娘是何时失宠的呢,那时风裕低头看着面前哆嗦着的风袀,少年的五官带着丝丝江南的温婉气质,眉眼像极了八年前被打入冷宫的慧妃娘娘,突然生出一股无端的烦躁,命人将风袀送回去的时候,少年嗫喏着似乎要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个男人从慧妃宫里被发现的时候,不着寸缕,慧妃娘娘被两个嬷嬷从慧春宫里拖出来的时候,身形狼狈。嬷嬷像拖死狗一样毫不怜惜地拖着她向冷宫行去,慧妃的眼眶中全是眼泪,却倔强的低着头一声不吭。华贵的锦袍在地上拖得破破烂烂,他就站在慧春宫对面的山上,看着那被人拖行的女子,心里突然生出怅然的情绪。

    风裕恍然间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来,听闻一阵马蹄声疾,他抬头看去,迎面而来的是黄崖关守关将军。远处已经隐隐能看到黄崖关青黑色的城墙,在渐暗的天色中安静地矗立在那里,仿若沉睡巨兽的背脊,绵延数百米,没入苍翠色的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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