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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一本名为「童年时光」的书,而那本书也有「完结」的话,那么对我们姊妹俩来说,那次事件或许就是宣告我们童年时期的结束吧。当时我十五岁,和贵子十四岁。还真是晚熟的一对姊妹花。菜穗子自嘲,咀嚼著那带有苦味的笑。

    憎恶的练习对象吗?——

    睡前听到妹妹说的这句话,无法轻易从菜穗子的脑中消失。菜穗子完全没想到和贵子会思考那样的事。天气很冷却无法入睡,菜穗子度过了痛苦的一夜。

    究竟在那个公园里,是什么原因让我感到那么烦躁呢?菜穗子反覆思索那被唤醒的记忆时,涌现这样的疑问。那一瞬间,自己的确被像憎恶那样的情绪所支配。那情绪之激烈,彷佛不动手就无法收拾。

    当然先发难的是和贵子。但如果把事件倒叙回去,那时将气氛导引至那般境地的反而是自己。而最初的导火线就是那汽球。

    那么,妹妹的行为究竟是哪里引起我那样的不快呢?

    现在的话,菜穗子已经能够用书语将它表达出来。我或许是感到落寞吧。和贵子什么都没说,一个人思考著那样的事,又一个人将它了结,我一定是感觉到只有自己被遗忘,因而显得焦躁。

    当然,以那个作为引子,将我埋藏在心里的种种悲伤都引爆出来也是事实。但若要追根究底,恐怕还是名为距离或疏离感之类的感受吧。那时感觉和贵子是和自己无关的另一个人。

    菜穗子曾经在弗洛伊德学派的文献中读到这样一段话:

    譬如说,两个小孩子吵架,一方打了另一方的手臂。被打的那一方当然会因疼痛而开始哭泣。但是有时候,据说动手打人的那个小孩也会一起哭诉手臂痛。

    尚未确立自我的幼儿,还无法将自己和他人区别清楚。因此,动手的小孩,可能是从自己打人手臂这个事实,联想起那个痛,才会哭吧。菜穗子记得资料是这样解释的。

    不过,不论如何解释,都没有方法可以确认打人的小孩是否真的感到痛。因为痛是一种主观的感受,除了问诊之外,没有其他确认的方法。

    或者是,如同那对科西嘉的双胞胎兄弟(*注)一般,谁能够断言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什么事呢?哥哥如果受了伤,弟弟也会在同一个部位感觉疼痛。细胞反应、发热、开始治疗。然后,没有任何伤口的皮肤上竟浮出条状肿丘。

    菜穗子下意识伸手摸摸自己的右脸颊。

    对年幼的我而言,世界是呈现怎样的样貌?在我尚未发展成熟的脑子里,父母、妹妹是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呢?两人并肩躺在床上所勾勒的梦想,哪一个部分是属于我的,哪一个部分是属于和贵子的?

    然而,若继续如此思索下去,菜穗子发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已无法正确地回想起那些往事。真实的童年时光已永远消逝。创造二十世纪的三位犹太人中,地位数一数二的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在晚年时如此断言:

    「感情如果有化学式就好了。只要有化学式的话我绝对可以分析给大家看。」

    菜穗子突然将那样的想法脱口说出。自己一边想,一边觉得那想法实在愚蠢,她苦笑一下,翻了个身。非与和贵子谈谈不可。至于要说什么、要问什么,菜穗子也还不清楚,只是这样的念头逐渐增强。

    *科西嘉兄弟:手冢治虫著名漫画《怪医黑杰克》中的一则故事。

    不过,菜穗子想,假如自己和妹妹依然蹲在那个公车站牌等车的话,两人之间的争吵也该止息了。因为时间已过得够久了。

    隔天早晨,菜穗子出门时,前一夜晚归的和贵子还在睡梦中。

    今天她回家之后一定要问问她这个星期有没有休假。或者估算一下她起床的时间,打电话回家比较好呢?可是如果这样做的话,会不会吓到她呢?

    菜穗子一面考虑著要怎么做,一面很熟练地依序放入过滤器、咖啡豆、水,同时感觉到同事们的异样眼光。

    「早!」

    菜穗子像往常一样出声打招呼。但这时她注意到一伙人的视线都投注到自己身上。男士们眼中浮现难以形容的怪异神色。一种近似好奇心的表现。

    菜穗子急忙确认自己一身装束。她想,是不是从白色外衣里露出什么奇怪的东西呢?可是什么也没有。她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时,站在一伙人正中央的饭野开口说道:

    「樱庭小姐,你妹妹该不会是和贵子小姐吧?」

    对这意想不到的话题,菜穗子困惑地点点头说:

    「是啊,可是——」

    「家里的兄弟姊妹就只有你们两个人?」

    「是啊。」

    和贵子在这些人面前做了什么事吗?可是,应该不可能啊。菜穗子完全无法预料话题会如何发展。

    「那么,以前与和贵子小姐一起跳『粉红女孩』的果然是樱庭小姐呢!」

    「咦?」

    菜穗子不假思索地叫了出来。然后想起昨晚和贵子在节目中所说的话。

    此时后方扬起一阵「不会吧」的惊叹声。菜穗子一看,甚至有人掏出钱包。她虽然也想到「要生气吗?」但脸上只露出受处罚似的尴尬笑容。饭野别住笑继续说:

    「不是啦!我昨晚刚好听到你妹妹的广播节目。我在弟弟的房间跟他聊天——说起来有点难为情,我和这个弟弟年纪相差很多——十二点一到,他就说要打开收音机。他说每个星期都会收听那个节目。

    然后当我打算要离开时,听到主持人说姓樱庭,姊姊是学者。我就想『咦?该不会是——』便留下来一起听。于是就听到那段话。早上来研究室提起这个话题,有人感到很意外,也有人认为是同姓的另一个人,大家意见分歧。我说『不会再有另一个姓樱庭的学者了』,就有人说『那要不要打赌』,结果就演变成这个局面了。抱歉!让我贪了便宜。」

    这时饭野再次苦笑一下。后方掏出钱包的学生还嘟哝著:「实在无法相信。」

    菜穗子知道自己的脸涨得通红。她虽然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谢你的咖啡。」不知是谁冒出这句,接著一个个都对菜穗子说类似的话。像是「啊,那么我也来一杯」、「总是麻烦你真不好意思」之类的话。菜穗子意识到,便低著头笑了出来。虽然感到难为情,但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饭野手上拿著咖啡杯又出现在菜穗子面前。他向著菜穗子举起咖啡杯,像是说「谢谢」那样,接著开口说:

    「研究生已经决定要轮值煮咖啡。近期内我会将轮值表写在纸上贴出来。从以前我就觉得研究助理还要煮咖啡实在有点奇怪。」

    菜穗子愣了一下,说不出话来。但饭野并不在意地继续说:

    「还有,我弟弟说,他是你妹妹的粉丝。他说你妹妹是少数他觉得似乎可以信赖的大人之一。他好像是这样说的吧。可以的话,请转告你妹妹。还有,如果要播约翰蓝侬的歌,我还是比较想听〈Imagine〉。也请转告她。不过这是题外话啦。」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转告她。」

    菜穗子嘴里这么说,但眼睛却无法看著对方。她虽然也想补上几句道谢的话——关于轮值煮咖啡这件事——却说不出口。她目送对方离去,心里一边想著:「我也犯下武断的毛病了吗?」于是,她决定还是在中午时打电话给和贵子。

    「怎么了?该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哎呀!姊姊不可以打电话给最爱的妹妹吗?」

    菜穗子故意这么说,但想睡的和贵子似乎没有意会过来。

    询问她周末的预定计画,很不巧的,这个星期和下个星期都非出门不可。再下一个星期就是年终了,菜穗子自己也没有空余的时间。

    因为有很多事想与和贵子聊,菜穗子觉得尽可能约白天比较好。在阳光下,她想确定当时的抓伤没有在妹妹的脸颊上留下痕迹——当然,那是她早已知道的事——然后安心地与妹妹聊天。没办法,只好相约在开年之后。菜穗子无奈做了这样的决定,在心里留下无尽的遗憾。

    「我今天早上和认识的人聊到和贵子你的事喔。」

    菜穗子本想打住不说的,等意识到时已脱口而出。

    「咦?为什么?」

    「他说昨天听到你的广播节目。」

    「哎呀!真有点不好意思呢!那个人年纪多大啊?」

    「和我们差不多年纪。他说他弟弟是你的粉丝喔!」

    「难道说——该不会是个还不错的人吧?不是吗?下次带他来嘛!我很想看看是怎么样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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