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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的确不是个正经人,棠庵开怀笑道:

    「是个古怪的小伙子。那蜡烛盘商之前店东,乃一带点儿书卷气的好学之士,藏书可谓汗牛充栋。家中建有一小屋,屋内满是和书汉籍。老夫与此前店东颇为熟稔,不时为借閲书卷遥访其邸。」

    比你藏得还多?又市问道。多个好几倍,棠庵回答。

    「听来可真惊人。」

    棠庵的居处,都已教藏书给淹没了。

    「而这三代少东,对营商毫无兴趣,只爱阅览其祖父之藏书。每回前去造访,店东皆委托老夫代为训斥,但老夫自己都是这副德行,何来资格说服这小伙子?」

    「的确没资格。」

    你们俩根本是一丘之貉,又市说道。确是一丘之貉,棠庵回道:

    「故老火之规劝,自然是注定无效。唉,这小伙子生性青涩,不嗜吃喝嫖赌,说正直的确是正直,但若任其继承家业,生驹屋势将关门大吉。」

    「果然是富不过三代。听来——这家伙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败家子。」

    「确是个败家子。再怎么看,也绝非是块经商的料儿。且还像个不解人情的娃儿,竟想向方才路过的御行讨纸札。」

    讨护符么?又市问道。是讨妖怪纸札,棠庵回答。

    「妖怪纸札?可是娃儿们喜欢的那种?」

    「没错。正是那些个印有妖怪图样的纸札。唉,这小伙子,的确如非人的妖怪般不解人情。据说那纸札上头印有罕见的画,似乎是连黄表纸(注9)也难见着的妖怪。少东表示自己已搜得五枚,亟欲搜尽所有种类。」

    「什么?」

    又市惊叹道:

    「竟想讨这种东西?又不是五六岁的娃儿。」

    「的确令人惊讶。少东表示,手中已搜得的绘札计有,噢,茄子婆、六道踊、霭船、一文字狸、无动寺谷之妖(注10)——」

    「什么?」

    这些岂不是——?

    比叡山七不可思议,是不是?棠庵说道:

    「老夫亦告知少东,这些乃比叡山七不可思议。少东闻言,表示依此看来尚有其他二枚,便于告辞后飞也似的跑了去。」

    倒是——棠庵两眼直视着又市问道:

    「曾于京都照顾过先生的恩人——似乎也叫一文字狸?」

    「没错。我的头儿正是一文字狸。同伙中既有茄子婆,也有六道踊,而林藏的名号便是霭船。上回前来江户的玉泉坊,便是以无动寺谷之妖取的名。那化身成妖的和尚,就叫玉泉坊。」

    原来先生在京都的同党,尽是敬山妖物呀,棠庵赞叹道。

    一文字屋仁藏,是统领京都不法之徒的大头目。不知本是有意无意,也不知是刻意召集、还是大伙儿自个儿凑过来的,如此说来,大伙的确个个是钗山妖物。

    「总之,若那御行所持绘札真印有比散山七不可思议,那么未搜得的,就只剩东塔敲钟的一眼一脚法师,及洒水净身的女亡者了。噢——」

    不不,棠庵蹭着下巴继续说道:

    攒川之能。无助寺谷之妖——并不在比叡山七不可思议之列。」

    「是么?」

    「至少老夫是如此认为。无动寺谷之妖并非怪谈,而是往昔传说,叙述的乃是远昔当地曾有妖物出没。噢,如此说来,横川之龙亦属昔日传说,其余的方为至今依然出没的妖物,因此,才以不可思议称之。」

    如此说来。

    那些纸札上印的并非这七不可思议。难不成……

    「那御行——」

    又市起身说道:

    「老头儿,你方才说,那御行——来得太早了?」

    「没错。至少早了半个月。依规矩,御行应于入冬过后现身。不过,可有哪里可疑——?」

    倘若纸札上印的并非这七不可思议——

    那么绘札所指,不就是一文字狸徒党这一伙儿了?

    若是如此——在江户并无几人知晓这谜底,除了又市与林藏,几可说已无他人。那御行……

    ——难道是个信差?

    会是大坂差来的信差么?一个一文字屋仁藏为了向又市一伙儿告知些什么,而遣来的使者?倘若真是如此,此事似乎不宜直接同阎魔屋商谈。

    若真是如此——

    ——难道又是一桩与只右卫门有关的差事?

    除此之外,别无可能。自春日里那桩差事至今,一文字狸想必依然在思索击败只右卫门的对策。仁藏心思谨慎缜密,即便差遣手下暗地里监视只右卫门的一举一动,亦不足为奇。若真是如此……

    或许已掌握到了什么。

    至于会是什么——

    想必——也与阎魔屋一伙儿有关。但欲通报——

    —又基于某个理由,而无法接近阎魔屋。

    「先生在思索什么?」

    「噢?这——」

    应是只右卫门的事儿吧?棠庵低声说道。

    又市并未回答,仅是默默不语。

    棠庵再度坐回缘台,远眺大街,接着唐突地说出了这么一句:

    「相传,世间有一猫王。」

    「那是什么东西?」

    「即猫中之王。噢,先生只消当个故事听听便可。据传,此猫王栖息于肥后阿苏一带一座名曰根子岳之山中。其样貌众说纷纭,有云其躯硕大如鹿,亦有云其尾长达八尺。」

    「猫哪能生得如此巨大?」

    「反正,这仅是个传说。该地之猫——噢,亦有一云称该国之猫,总之,为讨此猫王欢心而登此山之猫,可谓络绎不绝。猫之所以登此山,乃因达一定年龄,便须上山事奉猫王,亦有云乃为上山修行,以期修成猫精。尚有云——不仅止于猫,鼠亦在朝拜者之列。」

    「鼠?难道不怕被吃了?」

    「正是为被吃而去的。」

    「自愿去送死?」

    「没错。据传,每日均有大批鼠群前赴——并死于此猫王栖息之处。曾有书卷记载,群鼠自愿赴死,尸骸堆积如山。听来,群鼠甚是愚蠢。即便是天敌之王,亦无须自愿赴死。是不是?」

    那还用说,又市回道。

    「若是为此猫王所袭而放弃求生,尚且不难理解。眼见对手为天敌之王,敌我之力如此悬殊,当然仅存认命受死一途——这江户人应是不难体会。然自愿赴死,便是难以理解了。」

    「当然是难以理解。但我就连你脑袋里想些什么也难以理解。这究竟是个什么比喻?」

    「老夫一听到只右卫门的事儿,便想起这猫王之说。」

    棠庵说道:

    「虽不知这只右卫门究竟是如何神通广大,但总感觉——弱者们也有如朝贡一般,自愿前去受死。」

    「哪是自愿的?他们可是被迫供他差遣的。」

    真是如此?棠庵面带不安地质疑道。

    「难道不是?」

    「威胁、暴力尚不足以束缚人。若不赏点儿甜头,人心终将背离。依老夫所见——供只右卫门差遗的弱者,似有某方面希冀只右卫门的帮助。若非如此,应无可能心甘情愿任其摆布到如此地步。莫忘有些时候,只右卫门甚至强逼这些人去送死。」

    「真是如此?不就是给逼得走投无路罢了?别忘了这些人……」

    尽是弱者,棠庵把又市的话接下去说道:

    没错,尽是既无立场、亦无身分,更身无分文的弱者。

    「猫强,鼠弱。但俗话有云,穷鼠亦可噬猫。若是给逼上绝路,鼠也可能反噬。即便是猫,遭这么一咬也得负伤。先生说是不是?」

    「听不出有哪儿不对。」

    「然而,即使给逼上了绝路,这些人却无一反噬。再怎么看——只右卫门这只猫,对鼠辈反噬似乎早有防范。至于众鼠辈,似乎也出于某种理由无法反噬。」

    「什么理由?」

    「这……」

    就不得而知了,棠庵蹭了蹭下巴答道。

    鼠增长极快,沉默了半晌,棠庵才又开口说道:

    「即便每日均有为数甚众的群鼠上山,自愿献身供猫王吞食——尚有众多同类于野地村里间繁衍生息,其数不至减少。不过,倘若猫王一声令下,命全国猫群大举前往野地村里里猎捕鼠辈——结果会是如何?」

    「会是如何?」

    「鼠辈或许因此灭种。故此,老夫方才所提的故事——或许是个为保护全体鼠辈之安泰,须牺牲部分同类之寓言。若不如此解释,道理便说不通。因有鼠自愿牺牲,野地村里间的同类方能永保存命——或许对登山赴死的群鼠而言是个损失,但对鼠辈全体而言——」

    「可就是个赚头了?」

    棠庵点了点头。

    「想必就是如此。」

    「自愿献身的鼠——」

    仅有遭噬一途。

    「这——哪是什么赚头?」

    又市说道:

    「或许正如老头儿所言,世间确有此类须有部分牺牲,方能损得两平之事。然以一丁点儿零头小利便要取人性命,可就超出限度了。为讨好输诚而奉上贡品尚能理解,然送上性命可得不到任何好处。即便丢的是他人的命,凡有人送命,便是损失。」

    此外——又市两眼直视棠庵说道:

    「猫的确强过鼠。然这并不表示猫优于鼠。」

    没错,棠庵朝缘台一拍,说道:

    「猫强过鼠却不优于鼠,此乃真理是也。先生的过人之处——便是懂得发掘此类道理。」

    「此言何意?」

    既有猫王,亦有鼠王,老人一脸严肃地说道:

    「年久成精之鼠,亦能噬猫。既有危害人间之妖鼠,亦有袭猫噬食之鼠精。」

    「看来鼠并不输猫?」

    「亦非如此。不过是,虽为鼠,亦无道理须虔敬待猫。世间并无此铁则。然鼠辈却忘了这个道理。若群鼠须向猫王输诚,群猫亦应向鼠王输诚。鼠辈一旦想通双方应对等相待——」

    便无须唯唯诺诺赴死。

    「意即——既然自己人给吃了,就该吃回去?」

    没错,棠庵再度颔首说道:

    「诚如先生所言,抛弃性命,本就是一无所得。持续供猫王噬食,自是永无止尽之损失。但若遭噬便要反噬,便沦为两相残杀,对双方更是有害无利。」

    的确有理。

    倒是,又市先生,棠庵一脸严肃地说道:

    「这旧鼠——并不仅是捕猫食之的强大鼠辈,有时,亦哺育幼猫。」

    「鼠会哺育幼猫?」

    「以乳育五猫——相传芭蕉(注11)之弟子曾良曾于出羽听闻此事。据传芭蕉闻言后,又以亦有猫哺育鼠辈之事回之。年久成精不仅力增,亦能长智。故有时也可能相互哺育天敌之裔。由此可见,强者噬弱并非恒常。」

    「意即——噬或遭噬,均有因可循——是不是?」

    「没错。无宿人、野非人之所以不反噬,必是有因。或许代表,只右卫门已备有计策因应此类反噬。只需揭穿其计,解消此因——鼠亦有可能噬猫。不,该说必将反噬。但至于这是否为解决之策,老夫认为,即便猫王与旧鼠相噬,亦是无济于事。不,甚至可能导致不仅是猫,鼠亦将尽数灭绝。最使老夫忧虑者即此境况也。故此,被讥为天真的先生,或许能——」

    少抬举我,又市说道。

    也是,棠庵笑道:

    「总而言之,猫鼠之关系无从改变。无论如何,猫仍将捕鼠为食。不过,这并不表示猫尊鼠卑,两者不过是以此尊卑之序共存。若因厌猫而将猫灭绝,亦无济于事。猫虽捕鼠,行之过当仍将遭反噬——此为最佳平衡。诚如先生所言,损得均衡,确有达成之可能。」

    惜目前之均衡,或许有失公允,棠庵继续说道:

    「猫王坐镇山中,目光炯炯,故即便穷鼠亦无胆噬猫。不仅如此,还为讨猫王欢心而群集上山,接连丧命。不过……」

    棠庵先是左右环视一番,接着才继续说道:

    「老夫并不认为,猫王真的存在。」

    「并不存在?」

    不都说此事当个故事听听无妨?老人说道:

    「又市先生。我国既无山猫,亦无猛虎,并无堪称大猫之兽类栖息。猫即便是年久成精,亦无可能有多巨大。不论是阿苏抑或出羽,均无巨猫存在。」

    「的确如此,但——」

    ——这老头儿究竟想说些什么?

    「不过,鼠辈完全无从确认其是否存在。而虽未查证,既听闻其存在之说,便心生畏惧,方自愿上山赴死。诚如先生所言,这的确是白白牺牲,但似乎有着某些非如此不可的理由,故也无从杜绝。只是不论此说是虚是实,世间应无猫王,即便存在,亦不过是只猫而已。若能将这点告知群鼠——至少便无须再有同类白白牺牲。先生说是不是?」

    「话是没错——」

    「况且,亦应告知鼠亦能噬猫。即便不常发生,双方本就有如此均衡。此话可对?」

    一点也没错。

    「然而——这该怎么做?该如何才能……?」

    鼠辈心生畏惧,乃因无从窥得猫王真貌使然,棠庵说道:

    「只消循线查出鼠辈无从反噬之因——或许便能使猫王原形毕露。」

    让只右卫门原形毕露——

    「老夫认为——倘能揭露其真貌,便可以计制之。」

    「真貌——」

    「先生平日常言——凡事均可能毋须牺牲人命,便得以收拾。天真反而是好事儿。唯有天真之人,方能不计强弱、尊卑,亦知身分、立场、血缘什么的……」

    尽是狗屁,棠庵罕见地口吐粗言总结道。

    「有道理。」

    老夫竟说了粗话,老翁说道:

    「真是有失士大夫身段。惭愧呀,惭愧。」

    我这就告辞了,又市望向低头的棠庵,唐突地说道。

    「先生上哪去?」

    「我也想向那御行讨几张妖怪纸札。」

    噢,棠庵惊讶地抬起头来,一张皱纹满布的脸为之扭曲。

    「老头子,林藏若是来了——可否代我转告那御行的妖怪纸札一事?此外,若有事上阎魔屋,务必警告大总管留心自身安危。」

    老夫会代为转达,棠庵回道。

    这是又市听到久濑棠庵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贰】

    原来你人在这儿呀,又市,自桥梁间探出头来的削挂贩子林藏说道。

    你又上哪去了?又市反问道。林藏以敏捷身手跨过栏杆,手抓桥缘跃至桥下,迅速走向又市所藏身的破舟。

    「不过是四处走走。」

    「四处走走?瞧你这是在卖什么关子?可去找过棠庵那老头子?」

    「找过。还不是为了找你。不过——他人不在。」

    「什么?那老头子不在?」

    「没错。见他门也没关,窗也没阖,我便进屋内等候半刻,但见他迟迟不归,我也就待不住了——」

    难道老头子他——

    去过阎魔屋么?又市问道。没去,林藏旋即回答:

    「应该说,去不得。」

    「去不得——?」

    又市——林藏低声蜕道:

    「看来果然教你给料中了。」

    「料中了什么?」

    林藏别开头,手伫着布满青苔的石墙回道:

    「就是上回吴服屋那件事儿。看来那果然不是桩普通的争执。总感觉——我似乎教人给跟踪了。」

    「什么?你这混帐东西。」

    甭操心,已教我给甩开了,林藏抬起头,改以急促的口吻说道:

    「但千万别走进阎魔屋。看来——情况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你这家伙,叫人别接近,自己却去了?」

    「我仅躲在远处窥探。那儿台面上的生意颇为兴隆,今儿个却连一个客人也没有。你不觉得不对劲?」

    的确不对劲。

    辰五郎与阿缟也都不见人影,林藏继续说道:

    「看得我直觉苗头不对,所以即使都到了浅草,也没去拜访长耳那老家伙,就连鸟见大爷也联系不上,这下只得试着找你——你又是如何?该不会也是嗅到苗头不对,才且躲且逃吧?」

    「我在找一个御行。」

    那是什么东西——林藏惊讶地回过头来问道。看来他也没听说过这门行业。

    可说是一种四处游荡的和尚罢,又市答道。

    「原来是乞丐。你找这种人做什么?」

    「虽无证据,但这御行——似乎是大圾那只老狐狸差来找咱们的。」

    老狐狸?林藏瞠目惊呼:

    「仁藏老大找咱们做什么?」

    我哪知道?又市粗鲁地回答道:

    「但那御行怎么也找不着,也不知究竟是游荡到哪儿去了。原本还纳闷那老狐狸直接找咱们不就得了,何必绕这么大圈子——但见如今这情况,想必也是逼不得已吧。」

    由此可见,形势的确不妙。

    看来是和只右卫门有关,林藏喃喃说道。

    「这还无从判明。」

    「否则那只老狐狸哪会有所行动?正因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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