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算是一个笑，更像是面对生活、面对眼前一切的无可奈何。

方云谏问庄晏：“你觉得，咱们扯平了吗？”

庄晏一怔，回答：“我欠你的太多了，怎么可能‘扯平’？”

这是方云谏意料之中的答案。

可也正是这样的答案，让他的无力感再度加重。

方云谏半是对庄晏讲话，半是自言自语。

他说：“我不可能原谅你。”

庄晏嗓音沙哑，回答：“我知道。”

方云谏说：“十二年了。庄晏，十二年了。”

庄晏叫他：“云谏……”

红绿灯上的数字从九十跳到六十，还在继续往下。

方云谏说：“我在学校那边的时候，一直带着?我妈的照片。有的时候，我觉得她就在我旁边看着?我。但也有的时候，我会猛地一下子?发现，其实我都快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对，有照片。我看一眼照片，就能想起来。结果呢，我只能想起来她在照片里长什么样。我只好在桌子?上、床头上，摆了一个又一个相框……有一天晚上，我梦到她。我最先觉得，那是咱们上高中那会儿。结果后面发现，她知道我在当老?师。她给我说，该放下了，该往前走了。

“但我怎么可能放得下？如果她还在……我倒是可能早就放下了吧。”

庄晏安静地听着。

这一刻，就连后面的小猫，也没了动静，只是乖乖地蹲在猫包里。

方云谏情绪酝酿，到了一个临界点。

他想要发泄，偏偏红绿灯的倒计时在这会儿归零。

后面的车开始按喇叭，方云谏深呼吸一下，没再开口。

他重新开车，很快到了医院门口。

方云谏把车停下，手捏在钥匙柄上，迟迟不拔。

庄晏也就坐在一边，一动不动。

片刻后，方云谏再开口。

“我有时候会有一种特别莫名其妙的想法。庄晏，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啊？如果没有你，我可能真的就成了你说的那个变态了。没有你，”他低低笑了声，“我也不可能遇见我的学生。”

他走在人生路上。如果十二年前，庄晏没有递上那个账本，方云谏会变成一个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人。如果四?年前，庄晏没有再出现，他的人生里，也会少了很多波折。

但是，但是——

庄晏叫他：“云谏。”

方云谏侧头看他。

他们认识很多年，纠葛很多年。

两个伤痕累累的人，最不堪的一面都让对方看过。

对上庄晏担忧的目光时，方云谏笑了下，摇一摇头。

他说：“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崔老?师说的没错，他已经是而立之年的人。

人生漫长，波折很多。

但方云谏相信，自己已经走到这里，前面就必然有属于自己的路。

“行了，下车吧。”方云谏的语气轻快一些，先一步推开车门。

庄晏看着?他的身影，视线深深。往后，又都成了一样的无可奈何。

让云谏发现自己受伤，这实在是一个意外。可意外已经出现了，就必须直面。

他会给云谏一个答案，也会让云谏放下。

事实上，在初听到自己关节错位的消息时，庄晏是动过其他念头。

——如果云谏知道我为了救他而受伤，他一定不会放下我。

可庄晏很快就清醒过来，并因为自己的卑劣而面红耳赤、羞愧万分。

他知道方云谏有多好。正是因为这样，庄晏更加明白，自己真的没有资格再抱有什么期许。

两人一起走进医院。

庄晏在医生眼前脱下外套，又解开衬衫扣子，露出左臂。

他身材修长挺拔、紧实健硕。穿衣服的时候尚不显露，此刻脱去，就露出肩膀、手臂流畅的肌肉线条。

可惜无人欣赏。

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庄晏红肿的左肩吸引。方云谏原先只是面色不好，这会儿看了庄晏的真实情况，眉毛皱得更紧。

医生倒是见怪不怪，一眼看出庄晏之前就受过伤，继而问起具体状况。

庄晏的回答和他之前和方云谏讲的一样。

医生听了之后，在庄晏肩头轻轻按了两下，问庄晏感受如何。

庄晏抽了口冷气，忍耐着?照实回答。

整个过程里，方云谏都屏住呼吸。

往后，医生开了单子?，让庄晏去拍CT。

方云谏拿着单子?，没看金额，直接说自己去缴费。

庄晏点头：“好，那我在这里等你。”

要让云谏放下，就得让他知道，他已经给出了相应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