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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邝南霄被天子召见,莛荟推着他来到玉音轩门口,黄茌立在轩外。

    正要进去,莛荟忽然眉头一皱,顿住脚步,“等等!”

    她低头拉开邝南霄颈后的衣领,轻轻一捻,捏出一只红色的小蜘蛛,“霄哥哥,你领子里落了这个,面见天子,总扭脖子可不好。”

    黄茌垂眼一扫,挥手让莛荟退开,接过轮车,掀开帘幔,将邝南霄推入玉音轩。

    邝南霄望着颓倦的天子,颔首示敬,“陛下,小民昏迷两年有余,不久前才苏醒,全身麻木无觉,难行叩拜之礼,请陛下宽恕。”

    李壑以为草莽首领都是粗壮彪悍的汉子,这轮车上的青年面容俊雅,风范清贵,竟是筛遍世家公子也挑不出的人物,连他这皇帝都有点自惭形秽。

    李壑叹了口气,自己徒有帝王之名,没有帝王之气,内心自卑,称帝之后治国不善,更是满怀愧疚,一定是造化作弄,让他这个窝囊种错投了王胎。

    想到此,不禁自嘲苦笑,“叩拜之礼……朕这丧国之君,还有脸叫子民叩拜?”

    邝南霄听着“丧国”二字,思索片刻,缓缓道:“陛下酷爱金石篆刻,想必知道‘國’字有两解。”

    李壑听他突然提起篆刻,有些意外,想起以前当王爷时沉迷闲情逸致的岁月,心中怅然,“朕烦忧国事,早已远离凿铸。”

    邝南霄淡淡一笑,目光深长,“國字,一解取‘或’之形,方城一座,护城河一条,以戈御之,是为都邑,外面一圈疆域,以或为心,即是一國。另一解取‘或’之意,‘或’者,代也,或张或王,或周或赵,‘國’中居无定主,风水轮流。据此两解,陛下让出都城,王座换姓,的确是不折不扣的丧国之君。”

    黄茌一听,登时变了脸,“邝南霄,你好大的胆子!”

    李壑虽被直踩痛处,却觉得话中语意未尽,想了一想,令黄茌回避。

    黄茌冷瞟一眼,低头称喏,退出轩外。

    玉音轩中只剩两人,邝南霄望着李壑,不疾不徐的继续道:“古来国字的各种写法,囯、囻、囶、圀,大同小异,无一不以囊括王位、属民、八方土地为形,期翼固守恒远,可画个方城,高筑四墙,就能固守恒远吗?”

    “高墙之内,皇宫城池、王冠御玺,无不是人造之物,弃可拾,失可夺,损可补,毁可建,一国之君,若仅想着囊括和固守,与占仓之鼠何异?历朝历代的终结,先战后降者有,玉石俱焚者有,亡而复辟者有,流离迁徙者有,到底何为丧国,能否复取,也许陛下出了这个方框,反而有机会看清。”

    李壑在案旁坐下,怔怔流泪,“朕离开西京之前,也曾想过拒守潼关,与郯贼鱼死网破,可朕心里,根本摆脱不了逃离的念头,朕实在是疲累厌恶,朕并不想做占仓之鼠,只想苟且安生。”

    “可出了宫城,茫茫四顾,又能如何?朕无力争抢,不善调度,平日里熬夜看的国策军论,全不会用,大臣们各说各理,利弊交叉,朕又踌躇难断。”

    “朕自知质愚,命数又太差,朕总是想,若这了些什么?那太监十有八九听了去,你苦口婆心,未必抵得上他在皇帝身边的一句耳语。”

    她的眼睛象小鹿一样警惕,邝南霄轻轻回头一瞥,低声道:“别担心,他若没听见,我才失策。”

    正午过后,陆明昱和温遥一前一后步入玉梓轩。

    五位执坊正围着炭火盆烧烤新捉到的野兔,香气诱人。

    莛荟用筷子挟着兔肉,蘸上香酱芝麻,小心喂到邝南霄口中,一边说笑,一边用帕子揩揩他的嘴角。飞雪如画,其乐融融。

    范成仙对陆、温二人招了招手,“两位将军快来尝尝,吃了兔子肉,腿脚有力跑得快。”

    陆明昱咂咂嘴,火烧眉毛了,这些人倒自在。

    他上前一步,“邝公子,胡遨在骆口驿兵分三路,已经屯扎在北坡山脚,太白山错综复杂,我们人生地疏,该在何处御敌,又该走哪条路护送天子下山,请公子出策。”

    邝南霄抬起头,“陆将军,温将军,过来坐,兔子烤得很嫩,不吃可惜。”

    陆明昱鼻孔贲张,正要再问,忽见范成仙挪开烤兔,炭火盆中红光熠熠。

    木炭堆成一坐隆起的山形,脊脉分明,正是太白山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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