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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所谓人生的转捩点,没人晓得会出现在何处。人生在世,有时会看到好像是自己人生的未来,但那完全是一种错觉。

    像我,亲切守的人生便是如此——老实说,当我找到工作,而且还是如愿进入大型保全公司就职时,在高兴到几乎把过去找工作时卧薪尝胆般的苦头忘得一干二净的同时,明明什么都还没开始,就以为自己的人生「正处于巅峰」也是事实。

    接下来的人生都已经注定了。

    我甚至以为,接下来在我的人生里,既不用再换座位、也不用再重新分班、更没有毕业这回事。从此以后,我可以一直从事「守护某些事物」的工作。毕竟这是将我取名为「守」的祖父,以及把我生得身强体壮的父母最大的期望,我也打从心里为自己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感到骄傲。但另一方面,想到我已经做完可能是人生最后的选择,尔后面对未来就只能把这条路走到底,难免又感到一丝拂不去的寂寥。

    只不过,我想得太天真了。

    人生可不是找到工作就能一切注定。

    接下来还有无数的变数……所有看得到的未来,都只是海市蜃楼般的幻想。不,若是海市蜃楼,或许在哪里还有个实体。但是关于将来的展望,有没有都还说不准呢。

    因此——由于没人晓得人生的转捩点会出现在何处,所以遇上什么事都不需感到失望。人随时都可以改变,随时对于未来充满期待。无论长到几岁,无论是什么样的一天,都是冒险的开始。

    问题是,那个转捩点也可能是「转劣点」——为了不被绊住脚步、被人扯后腿,我们必须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万一以为电视上的事件或事故「与自己无关」,可是会吃苦头的。像我这种黄毛小子,振振有词地主张这种论调可能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但我还是想提醒各位,这并非从书上学到的华丽词藻,而是我从苦不堪言的亲身经历中学到,并且引以为戒的教训。

    希望我的提醒能避免各位在未来的人生栽跟头。

    这么一来,我才有资格得到各位的安慰,说我是个就算身陷恶劣困境也能积极寻求突破的男人。

    2

    总之,在说明整件事以前,想先向各位介绍三名登场人物——他们为我只不过是找到工作就已如仙人般开悟的人生,带来了想像不到的转捩点。我这话是说得客气,说直接一点,这三个其实是让当时正走在一帆风顺人生道路上的我大栽跟头的人……不,我还是不要说得那么直接好了。

    第一,他们并非基于恶意要把我的人生搞得天翻地覆;第二,他们都是客人。客人即上帝——倒也没这么夸张,但客人就是客人,不该成为我口出恶言的对象。

    话说回来,他们也不是我的客人——不是我需要保护的对象,而是我分派到某家美术馆的客人,是那种若非被公司指派,像我这样的男人大概一生无缘的所谓现代美术馆的贵客。而且,其中一位严格说来并不是客人,但要算是造访美术馆的人也没错。

    第一位是白发的女性。

    虽然称不上频繁,但她来美术馆的次数也算是不少,把所有的作品看过一遍便打道回府。其中,她对挂在我负责戒护的展区内有一幅画异常执着,会花一个小时左右驻足在那幅画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我有点好奇她在其他展区是否也会采取同样的行动,向同事打听后,好像只有那幅画会让她花那么长时间欣赏。

    那么她或许是为了欣赏那幅画才来美术馆的吧!如前所述,我完全没有美术的涵养,就连她看的那幅画有什么过人之处也不理解,不过,看到有人这么如痴如醉地打量自己的保护对象,感觉还不赖。

    自己保护的事物有值得保护的价值,这让我感到很自豪。不过为这种事沾沾自喜也实在很奇怪,就像她看着那幅画而入迷那样,我也常常望着她

    欣赏画的背影而着迷。

    事实上,站在那的她也确实像幅画。

    另一方面,我很清楚像她那样一直站着不动有多累。再怎么感动,再怎么浑然忘我,一直维待动也不动的站姿,其实是很消耗肌力的。扣掉休息时间,每天得站上六个小时的我可以打包票。

    话说,有时在电车上打算让座给老人,反而把对方气得暴跳如雷,这种经验我也有过好几次。不过,我的确太没有想像力,才无法理解老人不想被当成老人看待的心情,所以挨骂也是无可奈何。所以我设定的标准是「有没有把白发染黑」。会刻意将白发染黑的人,应该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年轻一点。当然凡事都有例外,不能一概而论——但是从这个标准来判断,就没有理由让我吝于对那名满头美丽白发的女性释出善意。

    我想吿诉她这家美术馆的无障碍设施做得很好,只要按部就班地申请,就能借椅子来坐,所以便向她搭话。可是先不讨论这么做是否逾越保全人员的职责范围,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个错误。

    从我站岗位置望去只能见到娇小背影的她,非但不是老婆婆,年纪甚至与我相去不远,看来可能只有二十多岁。她用藏在眼镜底下的知性双眼,一脸诧异地往上瞅着我。

    「呃,呃……」

    叫住了她却不知该说什么的我,只能诅咒自己的莽撞。事情演变成这样固然出乎我预料,但这里毕竟是美术馆的一角,要说这没什么好意外的话还真的是没什么好意外的。美术馆是超越我这种呆头鹅的价值观,拥有独特审美观的人会来的地方,不只褐发或金发,就算出现满头白发的女性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不管是用染的,还是戴假发,她的白发都太自然了……

    仔细想想,至少就我的记忆所及,她从未穿过同样的服装出现在美术馆里。例如今天的套头针织衫搭长裙,再围着一条披肩的打扮,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那头白发或许是时尚的她新潮穿搭的一环。但毕竟我也不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名侦探,要我凭这点线索推理出全貌,难度也太高。尽管如此,我连她的脸都没看清楚就出声喊她,也的确太冒失了。

    当我看到她回过头来,那张完全是个可爱小姑娘的脸……感觉真是糟透了。急着想要弥补过失的我,看起来就像美人在前,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的登徒子。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要诚实吿诉她「我以为你是位老妇人」,也很难说是种美德。

    「您,您很常来呢。这么喜欢这幅画吗?」

    一时心中百转千折,烦恼了半天,脱口而出的竟是这句——虽是宛若美术馆人员才会说的话,但我其实是外聘的保全。

    「很常来……我吗?」

    满头白发的女性微侧螓首。

    「哼……」她像是事不关己般自言自语。

    表情与态度则仿佛是听我说了才知道这件事。

    「您很常来啊……而且每次都像灵魂出窍似的一直站在这幅画前。」

    「是喔。」

    「明明已经看过好几次的画,却每次都能带来初次鉴赏时的感动……看来这想必是一幅跟您的感性很契合,很棒的画吧?」

    「是喔……」

    真是含糊不清的回应。

    不过我的说法也相当模棱两可,既是「想必」又是「……吧?」的,所以我们算是半斤八两。但这也等于承认我根本看不懂这幅画——事实上,挂在那里的画,该说是抽象画吗?在我眼中就只是一张涂满了蓝、白、绿、咖啡色等颜料的画布。

    贴在作品旁边墙壁上的牌子写着作者姓名、制作年月日、素材及画法,以及斗大的标题「母亲」二字,但是这幅画到底哪里像母亲?我完全看不出来……虽然以半瓶醋的知识脱口说出抽象画什么的,但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抽象画。

    「是吗?我来过这家美术馆好几次了吗?而且每次都站在这里老半天吗?呵呵。不过,要说这也难怪倒也难怪呢!」

    「欸……」

    有什么好笑的?我基于礼貌对嘻嘻窃笑的白发女性回以微笑——但是我的思绪已经缠成一团乱麻。对艺术的感觉比较敏锐的人,在日常生活的对话中也拥有独特的品味吗……

    「我每次都在这里站多久?」

    她的问题愈来愈奇怪了。

    如今冷静回想起来,虽说这家美术馆的名气没有大到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但也不能离开工作岗位太久,既然知道对方不是需要照顾的老婆婆,就不该再和她扯下去了,可是她悠哉自在的态度,完全具有足够让我想和她再聊一会儿的威力……尽管她的问题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大概都有一小时吧……仿佛忘了时间的流逝,浑然忘我地看着画。」

    「仿佛忘了时间的流逝,浑然忘我地看着画。」

    她重复我下意识讲出的话,然后嫣然一笑。

    「一小时左右吗?呵呵呵,差不多。今天一定也会花那么多时间站在这里吧——这幅作品的确有花上这个今天的一小时来欣赏的价值。」

    「这、这样啊。」

    虽说「这个今天的一小时」这句话有些拐弯抹角,总之原因并非「是我朋友的作品才看那么久」之类的老哏,还是令我松了一口气。请容我老话重提,能有人保证自己的保护对象值得保护,还是很开心的。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我其实并不清楚保护对象的价值时就更不用说了。

    纵然当个保全无法选择保护的对象,但我们终究不是设备而是人类,自然有喜怒哀乐。既然如此,比起愤怒,当然希望用喜悦来提升士气。

    而说到价值或价格,白发女性接下来说的话更是直截了当,甚至足以引起争议——只见她以打从心底赞赏,充满感情的口吻这么说。

    「因为,这幅作品可是值两亿圆呢。」

    两亿圆。

    这是现代日本上班族一辈子的平均薪水,也是中乐透的头奖金额,不用说也知道是一笔钜款。当然,这里是美术馆,不会真把价格写在作品概要的牌子上,要是表明那是两亿圆的作品,大家看画的目光都会为之一变吧。

    在我眼中原本只是不知所云的画,这会儿也突然宛若散发出异样光芒……不,原本就不该用价钱来衡量艺术作品的价值吧……只不过,是她先用价钱来判断这幅画的。

    「这幅画值两、两亿圆吗……」

    「是呀。看也知道啊。」

    她一脸讶异地回道,使得我陷入仿佛受到「你负责保护这幅画,却连这点也不知道吗」的被害妄想之中。也是……就算被骂准备不周,我也无从反较,我得好好反省才行。

    「很棒吧。两亿吔。有两亿圆能干嘛呢?感觉可以一半存起来,另一半啪地一口气花掉。根本不用看标价,想要的衣服全都可以买回家呢。」

    「是、是喔——」

    由于她讲得飘飘然、晕陶陶,让我差点忽略了这话的内容实在是俗不可耐……不,我是没啥意见,但绘制这幅画的画家想必不希望作品被这样只以价钱来评断吧?或该说,她根本只在讲钱(没在评作品)。不过既然画坛是个没有定价的世界,直接把价钱当成判断价值标准也是理所当然吧……

    「你不觉得绘画的世界真的很棒吗——CP值这么高。」

    「C……CP值……吗?」

    「没错。不管是画材还是什么,成本不就那么点吗?可是有的画却值几十亿、几百亿——与小说家或漫画家不同,作品完成后,也不用花印刷或装订的费用。相反地,正因为没有投入成本大量生产,价值才会水涨船高,真是值得学习的获利模式啊。」

    「……」

    虽然原因跟刚才不同,但又让我无言了。

    什么获利模式的,大概是最不适合在美术馆里说出口的单字吧。虽然当时我被分派到的那家美术馆的确也非免费入场参观,要说是营利事业也没错……但是说话也可以委婉一点嘛。她的说法简直像是付费入场来欣赏两亿圆的钞票——伫立在两亿圆前良久,度过一个小时忘我的时光。这已经不只是俗不可耐,而是个怪咖了,而且还是非常怪的那一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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