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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绽觉得热,难受地蹭着枕头,他左手上戴着一只银镯子,卡在腕子上,像被一段绳子牢牢地捆着。

    “宝绽,从今往后,你就是如意洲的当家……”

    是师傅的声音,那么虚弱,而且苍老。

    “如意洲不能散,祖宗的玩意儿不能丢,宝绽,交给你了……”

    宝绽急着想抓住些什么,下意识握住床边的一只手。

    “阔亭也交给你,到了什么时候,你们这两股丝也要往一处绞……”

    睫毛狠狠一抖,宝绽睁开眼睛。

    是医院病房,老旧的空调机发出嗡嗡的低响,制冷像是坏了,好几只苍蝇在半空飞来飞去。一张周正的脸出现在眼前,浓眉毛,一单一双的贼眼皮,还有一个笑起来很招人喜欢的酒坑:“醒啦。”

    “师哥……”宝绽松开时阔亭的手,脖子上全是汗。

    这是间八个人的大病房,多数是年迈的老人,他在这里躺了三天,因为过度疲劳和营养不良。

    “吃雪糕吗?”时阔亭捋了捋他的头发,一手汗。

    宝绽看着他的眼睛:“我梦见师傅了。”

    时阔亭转身绞了把手巾,回过来给他擦脸:“我爸说什么了?”

    “他老人家说,”凉手巾蹭着脸,宝绽舒服地眯起眼,“如意洲不能散,祖宗的玩意儿不能丢。”

    时阔亭没说话,他身后的小桌上放着一个塑料盆,里头是半盆凉水,镇着一个饭盒,透明的盒盖下是一只一块五的雪糕。

    “换了好几次水,”时阔亭把雪糕拿出来,“再不吃要化了。”

    他是想让宝绽一醒过来就有口凉的吃,“如意洲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宝绽心里不是滋味,“是我没能耐。”

    “不是你的错,”时阔亭撕开雪糕皮,“是时代变了。”

    没有比这更诛心的话,今时今日,吊毛摔得再狠,抢背翻得再利落,调门走得再高,就是把嗓子喊破了,也没人听。

    京剧红遍大江南北的时代,一去不回了。

    时阔亭把雪糕递过来,宝绽要接,他没让:“我给你拿着,吃吧。”

    宝绽左手打着吊瓶,右手的血管昨天让针头扎破了,肿得像个馒头,时阔亭逗他:“你小子算是我喂大的。”

    “少满嘴跑火车啊。”宝绽不认。

    “上学那阵,”时阔亭把雪糕往他嘴上顶,“我少喂你了?”

    “才没有,”宝绽在雪糕尖上吮一口,“我都自己吃自己的。”

    “小没良心的,我爸给你开胯那阵,你天天疼得哭,是谁出去给你买零食,都忘了?”

    宝绽斩钉截铁:“没有的事儿。”

    “怎么没有,明明喂过。”

    “没喂过。”

    “喂过。”

    “没喂……”

    “滚你妈了个大头鬼!”走廊上响起一嗓子,那中气,那亮度,一听就是应笑侬,时阔亭和宝绽对视一眼,赶紧出去把人拽进来。

    “祖宗,”雪糕水儿淌到手上,时阔亭舔了一口,“这是医院!”

    应笑侬横他一眼,挂断电话:“把人都累住院了,那铁公鸡还一毛不拔……”说着他看向宝绽,语气软下来,“好点了吗?”

    “好多了。”宝绽一见他就笑,应笑侬是他亲手领进如意洲的,漂亮、英气,唱的是青衣,下了台却一点也不女气,是他的宝贝。

    “那混蛋老板还不肯出钱?”时阔亭问。

    应笑侬摇头,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拍在宝绽床上:“钱没有,但出了套房,说是豪华别墅。”

    时阔亭叹气:“钥匙有什么用,又不是房本,如意洲现在缺的是钱。”

    “先住着吧,”应笑侬去床边看宝绽,摸摸头,看看手,一见那只肿得猪蹄似的右手,立马翻儿了,“这哪儿来的实习护士,拿我们宝处练手呢!”

    时阔亭边吃雪糕边犯愁:“再见不着钱,如意洲真挺不住了,水、电、杂七杂八,也不能总不给大伙发生活费啊。”

    说到这个,三个人都沉默了。

    如意洲剧团是时阔亭的爸爸、须生名宿时老爷子传下来的,往上数三辈儿,曾是内廷供奉,到今天满打满算有百十来年历史。剧团现在那个楼是租的,租约下个月到期,照眼下这形势,就是他们全上街去要饭也凑不上续约的钱。

    “总有办法的。”宝绽攥着手,不肯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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