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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寿殿总是如此宁静,以至于太皇太后从未觉得蝉鸣有这样恼人过。

    人见老,觉也愈发少了,从前心里不知装了多少事,睡觉却总是踏实的,而今那些细细浅浅的脉络,却像沙子磨着她心脏似的,令她愈发辗转反侧起来。

    睡在脚踏边值夜的沉香听见太皇太后絮絮地咳嗽了几声,她试探地轻唤了一声“太皇太后”

    床帐里头却半晌无话,许久才有人低低问了一句“她还跪着”

    向来深得太皇太后喜爱的贺兰玉欢被罚跪佛堂,尽管不知缘由为何,沉香的心却也跟着不安地跌宕着,望了望外头的时辰,才轻声应道“不曾出来过。”

    太皇太后的右手从帘子里探出来,仿佛要吩咐什么,沉香忙起身跪正,垂头等着示下。那指头却在空中虚虚地扫了一把,而后垂下去,抚摸着干涩的床沿。

    太皇太后的手极瘦,瘦得上头的青筋历历分明,她仔仔细细地抚摸着木头的纹路,好似在抚摸经年印刻的年轮。

    她想起来,当初仿佛依稀是有那样一个天真又执拗的少女,跪在三进的府院儿里,磕着头哀求不要进宫。又好似还说了一些非那个人不嫁的大逆不道的话。

    那时候可真疼呀,细皮嫩肉的姑娘将脑袋磕得青紫,磕秃噜了皮儿,磕出了血,血又粘着泥土,哪里有半分闺秀的模样,以至如今额头靠近发际的地方,仍有一小块暗色的瘢痕。

    后来她抱着四五岁的归月,小小的阿月指着那疤痕问她“皇祖母,这个是什么呀”

    她摸着阿月的头发,和蔼地想了想,说“幼时贪玩,从阶梯上滚了下来。”

    归月乐不可支,说威仪庄重的皇祖母竟也有这样的时候,父皇可不许再骂阿月顽皮。

    是啊,自然是有的。谁又没有年轻莽撞,荒唐一梦的时候呢

    佛堂里只剩偶然的风声,将经幡带得浅浅翻滚,贺兰玉欢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垂头直直跪着,大腿本能地发着颤,小腿已没有什么知觉,手亦似灌了铅,唯独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跳得眼眶竟有些发烫。

    她听见佛像后头有一声微小的声响,凝神侧耳听了听,却并没有什么,她复又安静地垂下头,疑心是幻觉。

    还未阖上眼,却听得一把清冽的嗓子,乍然在空洞的佛堂中袭来“兰主子。”

    贺兰玉欢的泪痣轻轻一动,睁开眼,见李归月从阴影后走出,斜倚在供桌旁,睁着澄澈的眼望着她。她的话语有不似往常的轻柔,好似生怕在寂静的空间中惊扰了这翩翩素衣。

    上官蓉儿这夜领了范媚娘的命,来安寿殿探查一二,李归月放心不下一路跟来,却在佛堂里诧异地撞上了被罚跪的贺兰玉欢。

    说是诧异,也并不很是,宫里的流言未听个八成也有七成过耳,她靠在经幡后头,只瞧了贺兰玉欢决然的身形一眼,便一瞬明白了她跪在此处的因由。

    她腿一抬,坐到供桌上,丝毫不在意这样的举动是否大逆不道。她抬头睥了金身神像一眼,想了想,道“从前本宫也曾被罚跪在此处,只因为了一个人做了不合规矩的事。”

    她低头,看进贺兰玉欢低敛的眉目里,低嗓问“兰主子,也是吗”

    她以为贺兰玉欢这样克己知礼的人,会如旁的宫妃一样,或辩解或羞恼,恨不得将胸腔辛秘牢牢按在瞧不见的案板下,而后继续端着粉饰太平的面具,风平浪静地列座于权力顶端,受众人的顶礼瞻仰。

    可贺兰玉欢孑然一身地跪在那里,语调清浅坦然应道“是。”

    李归月喉头一涩,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她看着贺兰玉欢,仿佛瞧见了当日跪在这里的自己,她的眉头轻轻皱起来,语气比皱眉的动作更轻“本宫如今等到了那个人,兰主子呢”

    贺兰玉欢抬头看她,又好似只是透过她看向身后的佛像。她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李归月咬住下唇,她不知道贺兰玉欢的摇头是表示不会,抑或是不确定,但她也并不想再问。

    她只觉得十分奇怪,贺兰玉欢分明是跪在堂下,可她却在贺兰玉欢的眼神中,真真切切地瞧见了她凛然的高贵。这样的高贵令她有了一种诡异的错觉,仿佛知书达理的贺兰玉欢,才是大明宫真正潇洒不羁的人。

    李归月双手一撑,从供桌上跳下来,裙摆将一个佛手扫下来,咕噜噜地滚到一旁,她却不置一眼,自顾自蹲到贺兰玉欢面前,抿着嘴,半晌才道“他能救你,我帮你去递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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